深度关注|从三线到新征程

隆冬的秦岭南麓山川苍茫、北风呼啸。依山而建的中国航空工业集团陕飞正在为“大国重器”运-20飞机生产重要构件。55年前,陕飞因三线建设而生,由此开启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光荣历程。

1964年开始,我国为了加强战略大后方,启动三线建设。之后,在国防工业、基础工业、交通运输设施等领域大规模展开,为增强我国国防实力、改善生产力布局以及中西部地区工业化作出了重要贡献。六十载峥嵘岁月稠,近日记者采访了有关专家和干部职工,追寻往昔激情燃烧的岁月,感受今朝高质量发展的活力。

航空工业建设者艰苦创业:“备战备荒为人民”

清晨的陕南猫儿山还笼罩着一层白雾,75岁的原陕飞运输公司退休老职工向德礼已经早早起床,跑过陕飞厂区的创业北路开始晨练。

这条路是建厂时修建的拓荒路。1964年开始,中国航空工业集团根据中央部署开展大规模的航空三线建设,重点建设贵州、陕南、湘西、豫西四大生产基地。1970年1月,20岁出头的向德礼从部队转业,来到陕西汉中这个当时还是代号012的基地,参与建厂创业。

“选址猫儿山考虑到靠山、隐蔽、分散。我们头顶着天,脚踏着荒地,埋头就是干,挑沙运石、搭路修桥、挖山掘洞、平整坡地,硬是打下了‘三通一平’的硬仗,盖起一座座厂房,安装起一台台设备、型架,逐步打造出零件、部件、总装、试飞生产线,有了运8整机的生产能力。”向德礼告诉记者,自己是众多三线建设者中的一员,当时一批批工程技术人员、技术工人和管理干部,在“好人好马上三线,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感召下,打起背包、跋山涉水,从四面八方来到内地安家创业。

1975年12月29日,汉中城固柳林机场,第一架国产中程中型运输机——运8-02架机首飞成功,创造了我国航空工业史上当年转厂、当年安装型架、当年试制飞机、当年首飞成功的奇迹。

这一天深深烙印在向德礼心里。“当天我和同事一起去的试飞现场,起飞前气氛十分紧张,大家手抖身体也抖,直到看到飞机飞上去了,现场有的哭、有的笑、有的跳起来,那种激动现在也忘不了。”他对记者说,运8-02架机的研制过程困难重重,而且孤立无援,很多问题只能靠技术人员在一线研究解决,“飞机绞孔时,空间狭窄,工人们几乎不能抬头,否则舱内的毛刺就会在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大夏天舱内温度达到40摄氏度,大家不顾气味难闻、蚊虫叮咬,一趴就是三四个小时。”

上世纪80年代,在三线建设的基础上,我国瞄准特种机的研制,通过改装运8,在上面安装各类专用设备,满足特定的作战任务,陕飞即承担了研制第一个预警类特种机——运8警戒机的任务。当时,面对国内外形势,以及喷漆、热表处理、生产准备等生产线建设问题,陕飞作出“瞄准国际先进水平,实施追赶战略,完善基本型,开发特种机,发展民用机,预研后继机”的战略计划,坚持自主创新发展,让一架架特种飞机飞向蓝天,成为重要的国防战略支撑力量。

“中国越来越扬眉吐气,不怕别人‘卡脖子’。”这些年来,从运8飞机到运9飞机,从空警200预警机再到升级换代的空警500预警机,向德礼见证了一次次的跨越。

核潜艇研究者埋头攻关:“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

四川省夹江县青衣江畔的山林里,一处用红砖垒起的雕塑墙上,清晰地写着“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墙顶“九〇九”三个大字格外醒目。

这里曾是我国核动力秘密研发地。上世纪60年代,数千名三线建设者集聚大山深处的909基地,他们住“干打垒”、喝池塘水,白手起家,只为一项“不可能的任务”:在当时毫无经验和资料、且国内连建造常规动力潜艇都很困难的工业条件下,研发我国第一代核潜艇陆上模式堆(196堆)。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退休职工杨岐便是其中的一员。

1968年,196堆工程进入设计实验与建设工作同步推进的关键阶段。远在2000公里外的国防科委七院十五所,毕业于清华大学反应堆控制专业的杨岐正思考如何测量核反应堆的反应性参数。他深知,研制测量反应性参数的反应性仪需要在实践中攻关设计。那年夏天,怀揣着建设核潜艇工程的热忱和攻克技术难题的决心,杨岐背上行囊,来到川南大山深处,在这里牢牢扎下了根,这一扎便是50余年。

初来基地,杨岐迅速投入到反应性仪的设计研发工作中。“反应性仪直接关系到反应堆安全稳定运行。”杨岐告诉记者。在各方面条件受限的情况下,杨岐与课题组成员日夜攻关,最终反应性仪研制成功,并应用到了对196堆的测量上。

条件匮乏的年代,无数像杨岐一样的建设者靠着非凡毅力,让中国核潜艇实现了从无到有的跨越:在1970年8月30日,我国第一代核潜艇陆上模式堆实现满功率,发出中国的第一度核电。同年12月26日,我国第一艘核潜艇正式下水,载入中国核动力事业史册。

得知核潜艇成功下水那一刻,杨岐和大多数建设者一样,有欣喜、有自豪,但来不及庆贺,就又继续埋头投入到科研攻关中。“参与设计196堆时,还有难题未解决。”杨岐告诉记者,研究发现,随着探测位置的变化,反应性仪的测量结果有所不同,这也是当时的世界性难题。瞄准目标后,他和团队又攻关研制出了可消除空间效应的反应性仪,并获得了国家技术发明奖。

已是耄耋之年的杨岐总会回忆起那段峥嵘岁月:“当年的我,只是一位非常普通的参建者,909基地还有更多满怀赤子之心和创造力的研究者,将青春奉献给了196堆,攻克了更为核心的技术难题。”

“脱胎”于909基地的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以三线建设为基础,逐步设计研发了秦山核电二期工程,开启了我国核电自主化大门;研发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三代先进核电技术——“华龙一号”,开启我国向核电强国迈进的征程。如今,沿着我国“热堆—快堆—聚变堆”核能“三步走”发展战略,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积极培育和发展新质生产力,加强基础研究和重点实验室建设,推动核技术应用与核技术服务,迈向更广阔的未来。

汽车工业设计者为国造车:“打赢汽车工业翻身仗”

鄂西北崇山峻岭间,红砖砌成的老厂房已经半空,四野寂静无声。50多年前,这里却热火朝天。十几万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建设者肩负着“打赢汽车工业翻身仗”的使命,伴随着一声声开山炮响,在湖北十堰投入到第二汽车制造厂建设中。

原第二汽车制造厂退休职工郭元正至今都记得报到时的场景,他和同事火车转大巴再转货车,几经周转跋涉,终于到达。光秃秃的山、浅浅的水,目之所及除了一些低矮的棚房,基本一片荒芜。“想洗掉满脸灰尘都没有地方,最后只能去旁边的小河沟里。”郭元正回忆。

刚来不久,郭元正便接到了一项“秘密任务”。他和另外六名同事,在武汉汉阳特种车厂员工的配合下,主导设计新型8*8四轴越野车。“这种车的特点是有8个轮子,且8个轮子都可驱动,相较当时主导车型6轮驱动车,其平稳性和越野性更强。”郭元正告诉记者。

从无到有的过程是艰难的。那段时间他们整日“泡”在车间,从发动机、变速器再到车轮,反复修改设计图纸,埋头攻克技术难题,耗时两年,他们设计的新型四轴越野车,成为我国轮式装甲车的雏形项目。

车子造出来了,还需要一张整车校对图用于车辆质量把关。“这批车是试制产品,在日后量产过程中需要严格的可量化标准。整车校对图可以把整车所有外装零部件的尺寸和位置,以及运动件的活动范围准确画出来,作为该车型的标准状态,供校对用。”郭元正告诉记者。

为了做好这项工作,郭元正在第二汽车制造厂的一个仓库里鏖战了一年。昏黄的马灯下,手握着三角尺、圆规、铅笔,在勾勾画画间,他将整车约1.2万个零部件全部“收纳”进了三张长约4米、宽约2米的图纸之上。而这组图纸也成为第二汽车制造厂首套整车校对图。

在今天,这项工作已经变得简单。“用电脑把汽车各部分的外形图样,按比例拷过来,2小时内就可以完成绘制。”虽退休多年,郭元正依旧关注着汽车工业的发展。

从一年到几小时,制图时间的缩短,折射着我国汽车工业的跨越式发展。三线建设期间,我国汽车工业逐步发展壮大,1978年第二汽车制造厂正式投入批量生产,当年可生产汽车5000辆,此后,平均每年以1万辆的速度递增。直至1985年,经过16年的艰苦奋斗,第二汽车制造厂基本实现了年产十万辆汽车的建设任务。

1992年,第二汽车制造厂更名为东风汽车公司,进一步推进市场化改革,逐步成为国内重要的汽车制造商。近年来,随着国家大力发展新能源汽车,推进汽车产业转型升级,东风汽车公司实施“转型升级三年行动”,产品从以燃油车为主转向节能汽车与新能源并重,电动、混动和氢动并举,在全面完成新能源品牌布局的同时,平台、产品和关键资源的布局也已完成。一辆辆东风汽车,正从一条条生产线驶向国民经济的“主战场”,驶向人民群众的美好生活。

三线建设传承者自主创新:让“老功勋”焕发新活力

穿戴好工作服、工作鞋、安全帽,走到高高矗立的3万吨模锻压机旁边,刘凡银仔细查看升级改造后的锻件流程、控制精度有关情况。从西南铝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锻造厂厂长岗位上退休后,刘凡银仍然担任厂里的技术顾问,也保持着前往现场的工作习惯,不定期去各大机台了解设备状况、生产任务。

这台锻压机是刘凡银和同事眼中的“老功勋”。1965年,国家重点工程急需大规格、新品种、高质量铝及铝合金材料,同时还面临国外的技术垄断和封锁。为了自力更生,三线建设者们来到重庆西彭,在乱石遍地的山沟里,建成了“冶金部一一二厂”(2000年改制为西南铝)3万吨模锻压机,保障国家国防军工、航空航天材料需要,至今还承担着国内很多关键铝材料的生产任务。

“一一二厂投产初期的产量一直不高,3万吨模锻压机还接到了锻造某型号战机铝合金框架的棘手任务,所需锻压力高,成型很困难。老一辈西南铝人铆足劲开展自主攻关,最终完成任务,也让生产形势有了好转。”刘凡银告诉记者。自三线建设扎根,西南铝先后建设了35吨扁锭熔铸生产线、1850毫米薄板生产线、涂层生产线和1700毫米铝箔生产线,领先世界的熔铸、热连轧、冷连轧、中厚板和挤模压生产线。

“一代代人心里始终有一股劲,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满足国家的需求。”刘凡银也攒着这股劲儿,在国家对铝材料需求增长和装备智能化的形势下,负责对锻造厂装备升级改造,让“老功勋”焕发新活力。2015年底,刘凡银牵头开始编制升级改造方案,他的办公桌上总是堆着厚厚的工厂设备图纸,用于研究各种改造路径。

几年下来,锻造厂陆续完成了从6千吨到3万吨挤模锻主要工艺设备自动化数字化升级改造:3万吨模锻水压机通过改造为模锻油压机,设备本体及控制精度得到大幅提升,模锻质量显著增强,为生产模锻件、高温合金等空天先进材料提供更加坚实的保障;1.25万吨卧式双动挤压机水压机改油压机,在设备能耗降低40%、维护量降低50%、生产效率提高30%的同时,挤压速度稳定、产品组织均匀性更好、表面质量更高;10米综合炉、商飞示范平台检测线项目、高温合金炉等改造项目也实现了高质量发展……

不仅如此,一系列新工艺、新材料、新产品在西南铝研发投产,保障着国家关键领域重点工程建设:2016年成功锻造直径10米级的整体铝合金锻环,刷新世界纪录;突破发达国家的封锁,成为国内第一家完全掌握7050铝合金厚板生产技术的企业;为“蛟龙”“神舟”“嫦娥”“天眼”提供创新的材料保障……

知所从来,方明所去。围绕“老功勋”工作了几十年,刘凡银以三线建设的见证者和传承者为傲,他给西南铝年轻一代人说的最多的就是:“不能停滞不前,躺在三线建设的功劳簿上睡大觉,要自主创新再迈上新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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