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就听队长喊我：＂小三子，站住！你小子又想往哪儿跑？＂
这喊声一下子把我拉回了1977年的那个夏天。
我叫李三福，那会儿才17岁，在生产队干活总是被人说不行，干啥啥不对。
爹妈走得早，跟着爷爷奶奶过日子。家里穷得响叮当，连口像样的铁锅都买不起。
我清楚记得那年春天，村里人都在忙着春耕。地里的活我干得实在不像样，种地时把种子埋得太深，棉花点得东一簇西一簇的。
队长王德明看不下去了，没少训我：＂你说你这孩子，咋就这么不开窍呢？＂
队里有人背后嘀咕，说我是个废物，爷爷奶奶养了个没出息的孙子。这话传到奶奶耳朵里，她心疼得直抹眼泪。
记得有一回，我在地里除草，一不小心把刚发芽的玉米苗给铲了。队长气得直跺脚，我低着头，心里难受得要命。
那时候，我总喜欢一个人躲在村后的小河边发呆。看着河里的水哗哗流，心里头跟这水一样，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日子一天天过，我干活还是笨手笨脚。别人嫌弃我也就算了，可看见爷爷奶奶操心得吃不下饭，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爷爷有时候叹气说：＂三福啊，你得学着点心啊。你爹妈走得早，就指望你了。＂这话说得我心里堵得慌。
奶奶倒是常护着我，总说：＂慢慢来，慢慢学，哪个人天生就会干活。＂可我知道，她晚上经常偷偷抹眼泪。
有天晚上，我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外头月亮特别亮，照得院子里像撒了一层银粉。
忽然想起村里老张家的大儿子去当兵了，现在在部队当了班长。每次他休假回来，腰板笔直，走路带风，村里人见了都夸。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找队长。他正在院子里喂鸡，几只老母鸡在他脚边来回抢食。
＂队长，我...我想当兵。＂我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这句话。
队长听完，手里的玉米粒撒了一地：＂好啊！你小子总算开窍了。＂
他告诉我，他年轻时也当过兵。说部队是个大熔炉，能把人练出个样来。看我这么有心，他二话不说就答应给我开证明。
可问题来了。爷爷奶奶死活不同意，说当兵太辛苦，怕我吃不了苦。。＂
队长知道后，专门登门做工作。他对爷爷奶奶说：＂让三福去部队锻炼锻炼挺好的。你们看我，就是在部队学出来的本事。＂
＂再说现在是公粮户口，部队包吃包住，还能每月给家里寄钱。比在村里种地强多了。＂
经过队长一番劝说，爷爷奶奶总算松口了。不过奶奶有个条件：＂得让三福先把秋收干完了再走。＂
那段日子，我干活特别卖力。队长见了直夸：＂这孩子劲头不错，看来是真想去当兵。＂
很快到了入伍的日子。临走那天，全村的人都来送我。队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去了好好干，别给咱们村丢人。＂
奶奶给我包了十几个煮鸡蛋，说路上饿了吃。爷爷偷偷塞给我二十块钱，这可是他攒了好久的。
就这样，我背着简单的行李，坐上了去县城的拖拉机。一路上，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伴着我既紧张又兴奋的心情。
到了部队，我才知道当兵有多苦。早操五点就要起，冬天天还黑着呢，就得顶着寒风跑操场。
队列训练最难熬，站军姿一站就是一个小时。腿麻了，胳膊酸了，额头上的汗往下直淌，可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头一个月，我天天腿疼得厉害。晚上躺在床上，翻个身都费劲。可我咬着牙坚持，心里头总想着队长临走时说的话。
记得第一次打靶，我紧张得手直抖，打出来的成绩差得要命。班长骂我：＂你小子行不行啊？＂
我攥着拳头说：＂行，我一定行！＂从那天起，我每天训练完了，就偷偷练瞄准。
大冬天的，手冻得跟冰块似的，我也不怕。有时候练到深夜，值班的战友看见了，给我送来热水。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月后，我的打靶成绩在连队里排到了第三名。连长特意表扬了我。
我赶紧给家里写信，报告这个好消息。没想到队长亲自到我家，念信给爷爷奶奶听。奶奶高兴得直抹眼泪。
每次我立功受奖，队长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他给我寄来信，说全村人都为我骄傲。
爷爷奶奶的来信里总是絮絮叨叨的，说村里收成咋样了，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别太辛苦。看着歪歪扭扭的字，我知道这是奶奶一笔一划写的。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春天，我得了个三等功。排长说要给我报考军校，可我想了想还是没去。
我知道，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得早点回去照顾他们。再说，我在连队当班长挺好的，能教新兵蛋子。
1979年冬天，我回村探亲。刚到村口，就看见一群孩子围着一个人。走近一看，是队长在给孩子们讲我在部队的事。
队长特意摆了一桌酒，请村里人都来喝。他举着杯子，笑着说：＂看看，这还是当年那个笨手笨脚的三福吗？＂
村里人都说我变了，变得精神了，有气势了。！＂
1980年，我转了士官。这一年，队长得了重病。我请了假回去看他，他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说：＂三福啊，你没让我失望。＂
看着他消瘦的脸，我心里难受得很。要不是他当初那句话，就没有我后来的转变。
队长走的那天，我守在他床前。他握着我的手说：＂三福啊，你要记住，不管干啥，都要对得起良心。＂
现在我已经退伍了，在家乡开了个农机修理店。每天早上开门，我都要先去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站一会。
树还是那棵树，可人事已非。槐树下总会有年轻人乘凉，我就给他们讲当年的故事。
有时候看到那些和当年的我一样迷茫的年轻人，我就想起队长，想起他教会我的道理：人这一辈子，关键是要找对方向。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农机店生意越来越好。我还专门招了几个年轻人，手把手教他们修理技术。
去年，我收到一封信，是我带的一个徒弟从部队寄来的。信里说他当了班长，还立了功。
看着信上的字，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别人生命中的那个＂队长＂。
夕阳西下，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站在树下，仿佛又听见了那声：＂小三子，站住！＂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声呼唤依然留在我心里，温暖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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