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军，你小子运气真好，能跟团长妹妹一起坐绿皮车去军校！＂老赵拍着我的肩膀打趣道，眼里满是羡慕。
我笑着摇摇头，那段93年的旅程，说起来还真是一把辛酸泪。
院子里的老槐树还在沙沙作响，跟那年一模一样。槐花香飘得老远，熏得人直犯困。
那会儿我刚从县城电子厂打工回来，裤腿上还沾着机油。为了凑学费，我可没少受苦。
记得接到通知书那天，咱们村的邮递员老张，蹬着他那辆生锈的自行车，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老远就喊：＂建军啊，你的通知书来啦！＂
我爹是个民办教师，一个月就那么几十块钱工资，养活一家老小都费劲。院子里晒着的玉米，墙角堆着的红薯，就是我们全部的家当了。
那时候村里人都往城里跑，到处都在喊＂下海经商＂。我妈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老念叨：＂去县城跟你表哥学开店多好，当啥兵啊！＂
可我就认准了这条路，倔得很。通知书到家那天，全村都沸腾了。
我妈一边擦眼泪一边数落我：＂这孩子，倔得跟他爹一个样，连个响当当的工作都不要。＂
村里人你送咸菜，他送花生，刘大娘连夜包了两大包饺子。老支书还特意来家里坐了半天，说当兵好啊，有出息。
去团部报到那天，天还没亮。我背着那个补丁摞补丁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妈硬塞的一罐咸菜，还有爹偷偷塞的二百块钱。
刚进团部大院，就听见有人叽叽喳喳：＂团长妹妹也考上军校啦！这下可热闹了！＂
李巧云就站在办公楼前的梧桐树下，扎着马尾辫，白白净净的，穿着件浅蓝色碎花衬衫。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真不像传说中那个骄傲的团长妹妹，倒像是邻家女孩。她冲我笑笑：＂你就是马建军吧？我哥经常提起你。＂
团长把我叫到办公室，那屋里有股浓浓的烟味：＂建军啊，路上要照顾好巧云。她从小娇生惯养，这还是头一回出远门。＂
我心说，我自己都没坐过几次火车呢，咋照顾人啊。可团长这么信任我，我也不好推辞。
火车站乱哄哄的，人挤人，空气里飘着汗臭味和方便面的香味。好不容易挤到售票窗口，买到的是硬座，要坐整整四天五夜。
刚上车厢，就碰见了王德明。这小子是隔壁团的，嘴特别能说，没一会儿就把车厢里的气氛搞得热热闹闹的。
那时候的绿皮车，座位都是硬邦邦的木板，车厢里闷热得像蒸笼。李巧云居然从包里掏出个小风扇，是那种要三节电池的，当时可是稀罕物件。
＂来，咱们轮着用。＂她把风扇递给我，那笑容真诚得让人心里暖暖的。
晚上，车厢里有人放起了《小芳》，那破旧的录音机沙沙作响。接着是《纳兰嫣》，整个车厢都跟着哼起来。
王德明从包里掏出瓜子，三个人你一颗我一颗，嗑得不亦乐乎。李巧云说起她哥哥当年的糗事，把我们逗得前仰后合。
她说她哥哥第一次打靶，紧张得连枪都握不稳，结果打中了靶子旁边的标志牌。团长平时威风凛凛的，谁能想到还有这样的一面。
第二天下午，列车突然停了。广播里说前方线路出故障，要检修。乘客们叫苦连天，有人抱怨，有人骂娘。
这时候，李巧云突然脸色发白：＂我...我有点晕车。＂她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嘴唇都没了血色。
我赶紧翻出妈给的晕车药，谁知道自己也开始天旋地转。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摇晃的陀螺。
王德明看着我俩笑得直抽抽：＂哎呦，团长妹妹和她的小骑士，都栽了！＂他手舞足蹈的样子，逗得周围的人都笑了。
小站的候车室破破烂烂的，墙上贴着发黄的标语，地上躺着东一个西一个的乘客。有老乡支起煤气灶煮方便面，香味勾得人直流口水。
王德明跑去买了三桶泡面，还弄来了咸菜。他说那是花了五毛钱从小店老板娘那儿讨来的。
李巧云吃得眼睛弯成月牙：＂真香，比我家阿姨做的还香！＂这哪是真香啊，分明是饿极了。
天黑了，候车室里有人掏出把吉他。那吉他品相不错，看得出是把好琴。
李巧云眼睛一亮，接过来就弹起了《军港之夜》。她的歌声清亮动人，就像夜空中的星星，整个候车室都安静下来。
＂好啊！＂人群里站起个中年男人，身上还穿着褪色的军装，＂我是老兵，这歌我熟！＂
那天晚上，我们听老兵讲了很多军营的故事。他说起边防站岗，说起深夜练兵，说起战友情谊，听得我们热血沸腾。
第三天一早，列车终于重新启动。剩下的路上，我们仨有说有笑，轮流照顾。
那个娇生惯养的团长妹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坚强的姑娘。爱开玩笑的大男孩沉稳了，怯生生的乡下小子也变得坚强了。
到军校那天，我们在校门口合了影。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张彩色照片，照片里的我们都笑得那么灿烂。
李巧云说：＂等毕业了，咱们还要再合影！＂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转眼我和王德明都当上了连长，李巧云在军医院当了大夫。前些日子去开会，我们仨又坐上了绿皮火车。
车窗外的风景依旧飞速掠过，李巧云还是扎着马尾辫，笑起来还是那么温暖。只是两鬓已经有了些许白发。
王德明说起当年的糗事，李巧云笑着掏出了那张泛黄的合影。照片里，我们都那么青涩，那么充满希望。
火车还是那么摇摇晃晃，可已经不是从前的绿皮车了。那趟看似普通的绿皮车之旅，其实载着我们最珍贵的青春梦想。
如今，每次看到新兵入伍，我总会想起那个夏天。。
昨天，我又站在了老槐树下。树还是那棵树，人却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们了。
我望着远处的铁轨，恍惚间又听见了那声汽笛响。那年的绿皮火车，载着我们驶向梦想的方向，从此再也没有回头。
发布于：黑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