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那个NG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在大城市打工的你,平均多久看一次工作消息?
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彻底给自己放长假是什么时候?
你有没有试过静下来问自己,眼下的生活,真的是你曾经向往的人生吗?
走在北上广深的街头,恐怕没有几个年轻人经得住这样的灵魂拷问。
一旦停下来思考,人就会觉察到,我们如此殚精竭虑、日复一日地奔忙,其实并没有目的地。
最近在热搜上,我看到这样一段让人沉默的台词。
我不觉得普通人有那么多时间,坐在那里想,自己到底累不累。
因为生活就是这个样子。
每个人都是这样生活的。
这部由《我在他乡挺好的》《装腔启示录》班底制作的新剧《灿烂的风和海》,凭借这种微小且精准的洞察,再一次戳中了都市年轻人的最疲惫不堪的症结。
每一次,我们都会被同样的心酸与眼泪打动。
打工人的形态分为两种:一种是易燃易爆炸的怨气,一种是淡淡的活人微死感。
当你沉浸式打工5年以上,你就会发现一个真理——你的生活不再是你的生活,它只是围绕着你的工作产生的微不足道的点缀。
今年27岁的“广告狗”麦又歌一定属于第二种。
她的手机屏幕永远在弹消息,每隔几分钟,她都会面无表情地敲下一句“好的收到”点击发送。
刚进入头部广告公司没几年的她,处在人生最忙碌的阶段。即便再累,她也要挤出笑脸面对客户、上司、甲方。无论是高铁还是机场,出租车还是地铁上,她必须随时随地打开电脑,PPT和腾讯线上会议就在那里等着她,不舍昼夜。
没有人问过她,有多久没有睡过8个小时的完整的觉了。
恐怕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为了拿下新项目,公司派她一个人前往澳门,把提案交到甲方手里。
整整加班一整夜的她,脸也没洗,衣服也没换,又要开始新一轮工作。
货拉拉、轮渡、商务车、摩托车,为了能赶上与甲方的会面,麦又歌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在镜头里飞速奔跑着。仿佛是慢了一秒钟,来之不易的工作就要丢了。
但是,现实世界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年轻的打工人。
没有见到甲方的她,手机也掉进了水里,流量也用不了。饥肠辘辘一整天没有吃过一顿饭,想去打卡一家收藏已久的餐厅,结果整条大街都打烊了。
累和委屈也就算了,还要饿着肚子——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能打击一个彻底崩溃的人。
直到她遇见了一个澳门本地男孩。这个白天用机车载过她一程,晚上又帮她捞起手机的男人。
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外来的闯入者:和其他澳门本地人不同,麦又歌的身上写满了班味。
她的每一份每一秒,都以工作为圆心。澳门的景色她无心细看,只知道自己需要在几十个小时之内,完成一份庞大的To Do List。勘景,记录,汇报,对于游客,澳门是旅游景点,对于来出差的小麦,澳门是自己PPT的题目。
当麦又歌终于如愿以偿,来到收藏已久的餐厅后,她才第一次想起来自己也是需要吃饭的。她一边吃着,一边难以控制地哭起来:吃饭的十几分钟,是每个都市年轻人最珍贵的治愈时刻,而她连这短暂的休息都不能轻易获得。对接不完的甲方,处理不完的提案,年轻的双脚永远在赶路,自己却从未有时间停下来看看风景。
有这样一句话流传了很久:哭着吃饭的人,没有什么事扛不过去。
对于一个被工作挤压太久的人,她需要的喘息,不需要太贵,也不需要太奢侈,可能仅仅就是一顿好吃的饭而已。
吃饱了饭,才能擦干眼泪,继续打开电脑,继续为了那个触不可及的目标,埋着头咬着牙前行。人就是这么简单的动物,肚子里暖和了,心里就不会空落落的。
麦又歌不知道的是,这段在澳门的出差,会让她对自己奔忙的生活第一次发出质问:
加班、出差、业绩、汇报、周报日报,这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澳门男孩徐君乐并不逼问这个来自超一线城市的顶级牛马,他只是笑着带她去看风景。
海滩、森林、恋爱巷、松山缆车、亚婆井前地、龙环葡韵街道,麦又歌终于放下手机和笔记本,开始学会屏蔽一切外界消息,把自己还给自己,哪怕只是几分钟,几个小时。
徐君乐问她,记不记得自己上一次休假是什么时候。
麦又歌也只是笑着说,不记得了。
她甚至想象不出来,如果从天而降一段长假,自己应该做什么?
“先睡饱觉就不错了”。
如果你也经历过大小周,你就明白麦又歌在说什么。工作6天后,仅仅只有24个小时的喘息时间,每一份每一秒都在倒计时。能睡饱觉,已经是最实用的休息。
在周日傍晚睡醒,面对昏暗的房间,好像整个世界都和自己无关。因为第二天一睁眼,你又要上班了。这就像一个可怕的噩梦循环,而你困在循环里,永远逃脱不掉。
没有社交,没有娱乐,没有旅游,也没有给自己做一顿饭的空闲。
麦又歌在这趟出差的间隙中说过,自己想去看一次阿勒泰的粉色落日。
可惜的是,她去了那么多城市,都是带着PPT和策划书的匆忙经过。几乎没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上没有业绩和任务,也没有未读80条的工作群消息。
一个逆流而上的人,会被所有物体挤压,当你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不会有歇脚的机会。
麦又歌告诉悠闲自得的徐君乐,一线城市有着他根本无法想象到的生活,这种生活就像一个碎纸机,可以轻松碾碎你对世界的所有幻想。
身体还睡在天通苑,灵魂已经挤上了前往国贸的牛马专线。在早高峰和晚高峰的地铁上,这些年轻人的脸上都是灰色的。他们面无表情地打着字,手机上全是“亲爱的”“宝贝”“好滴”“Okk”,没有一条消息是发给恋人朋友的,全是甲方和领导。
还有一个很有趣的观察:没有年轻人再穿高跟鞋了。
如果你坐在北京的地铁上,可以偷看一下大家的鞋子,基本上全是差不多型号的运动鞋,连皮鞋都很少了。
年轻人的通勤包,也逐渐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帆布包,甚至是买奶茶留下的保温袋子。
当你的日常生活变得越来越无味逼仄的时候,你不会再为自己的外表花费任何心思。似乎任何消费都变成了“付费打工”,一切事物都围绕着“打工”这一件事展开。
然而这一切都是本地青年徐君乐无法理解的。
在他看来,留在家乡吃饱喝足就够了,为什么一定要卷?为什么不能退出这场游戏?
麦又歌看上去每天都很忙,没有一分一秒留给自己,但她却没想过这一切的意义何在。
但是,就像麦又歌所说的:普通人没有资格想那么多。
因为生活就是这样,当你停下来思考人生的意义的时候,你就已经掉队了。
而我们都是不允许自己掉队的东亚小孩。
在大城市,爱情和事业一样,都看命。
完美的爱情和完美的工作,都留给了运气最好的那群人。
剩下的普通人,只能一边跌跌撞撞,一边小心翼翼。最后的结果就是,想在大城市玩恋爱游戏,最好先做那个“不在乎的人”。
在澳门当“澳漂”的陈嘉慧,对于这一点深有感触。
伦敦学艺术归来后,她选择了澳门这个城市做艺术策展工作。她立下一个“五年之约”,给自己五年的时间,在澳门做出自己的事业。这是她在澳门的第四年,她没有想到,爱情悄然降临。
所有偶然相逢都是蓄谋已久。
在酒吧门外,她遇到了曾经和自己一起绕山骑摩托的赛车手。两个熟悉的陌生人点燃了一根火柴,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对方,消失在夜色里。都市男女暗流涌动的拉扯,被几个镜头完美地诠释出来。
不需要太多台词,就能点燃内心的悸动,高级的镜头语言不过如此。
这个男人叫做韩俊豪,他的外形看上去和他的职业一样危险,需要大量多巴胺的刺激。一个年轻有为的赛车手,身边自然不缺女性环绕。
但曾经受过伤的陈嘉慧,并不是一个轻易交付真心的人。
她很机灵,也很聪明,总能在韩俊豪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轻巧地拂袖而去。
她在爱情里的主张,是“不要太认真”,只要降低预期,提前自我保护,就不会受到伤害,这也是大多都市年轻女性的情感价值观。
在一个随时可能受伤的世界,先一步缩回壳子里的,都是创伤应激过的人。
韩俊豪为了追求陈嘉慧,又不愿打草惊蛇,于是偷偷视奸对方的Instagram。没想到另一边,陈嘉慧也意识到对方在视奸自己。
愿者上钩。当陈嘉慧po出自己在何东图书馆的照片时,韩俊豪真就跟着找过去了。
这次,她终于忍不住捅破了窗户纸:如果说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就是蓄谋已久。
但如果没有蓄谋已久,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故事发生。许多看上去精心设计的蓄谋,或许也是成年人之间推拉交手的默契。
正是因为对爱情仍然抱有憧憬,这些男女才不敢轻易踏入爱情。正因为我们知道全力以赴带来的伤害,才会用躲闪作为防守姿势。
在陈嘉慧看来,一段恋爱最完美的有效期就是三个月。
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只有前三个月才是最美好的。一旦踏入了对方的边界,进入了对方的生活,互相了解了对方的底牌,人性的本质就会露出丑陋的真相。
既然如此,不如大家开心地谈三个月恋爱,结束之后再换下一个——这样就永远不会看到相爱的人被现实逼迫着恶语相向的画面。
在他们身上,不只是爱情邂逅的奇妙,也折射了都市男女的爱欲难题。
在爱情愈发通货膨胀的年代,想要开口谈爱情,变得越来越困难,似乎大家都想要躲在“快餐恋爱”的壳子里。当真诚的感情到来的时候,反而变得手足无措,患得患失,把最简单的爱情变成了双方的交手较量。
异地恋、前任、海王、暧昧、工作和爱情的平衡、拼事业还是享受生活,每一道辩题都让年轻人不敢轻易谈爱。
哪怕是一双手刚想伸出去,也会被现实烫得缩回手。
和其他两位女孩比起来,Casey的故事有一些特殊。
她一出场,就带着那股来自TVB一脉相承的、硬颈的“港女精神”。
雷厉风行,一丝不苟,面对工作铁面无私。作为酒店的公关负责人,Casey甚至连笑容都很少出现过,工作既是她的靠山,也是她的铠甲。
她虽然是澳门本地人,但自小在香港接受教育,还是留美海归。她生活极其自律有规划,做任何事最看重“效率”二字。
如果你在大湾区工作过,一定对Casey这样的人设拍案叫绝,这就是大湾区典型的大女人,她们就像被设定好程序一般,化好全妆,踩着高跟鞋,穿着职业套装,准时出现在一切需要她们的场合。
在她身上,你根本看不到澳门本地人的随心所欲与慢节奏性格,更多的是香港职场留下的职业本能,一切为了赚钱,一切为了工作,家乡澳门的安逸,让她反而觉得不适应,她不关心也不在乎这里的风和海,她只想极迫地想向世界证明自己的能力。
她一心想要调回香港,但天不遂人愿,命运注定要她留在故乡澳门,和这里彻底和解。
这次,她接到了一个特殊的任务:接待一个年仅9岁的VIP客户Frank。
看上去Frank是个小男孩,但他却和同龄人完全不同。
他老成、早熟、反感眼前被安排好的死板生活。他从小都享受着母亲作为酒店人事部总监带来的便利,走到哪里,人们都对他点头哈腰,豪华保姆车接来送往,但没有人问过他,他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为了能讨好Frank的母亲,成功调回香港,Casey也不得不卸下冷面,努力和这个年仅9岁的男孩成为朋友。
但Casey没料到,他们竟然真的变成了朋友。
这对忘年之交,面对的其实是相似的成长经历,按部就班,走着被大人安排好的人生,Casey看着眼前的小大人,终于理解了他封闭的内心世界:他一直承受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巨大的压力。
在某个瞬间,Casey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那个看着其他小孩玩闹,自己只能困在琴房里,日复一日地弹钢琴。
她厌恶自己喘不过气的童年,甚至在钢琴考完十级后,就再也没有碰过一次钢琴。
于是她取消了Frank紧张的日程安排,和他一起在澳门敞开了玩一次,把快乐的童年还给Frank的同时,也还给了她自己。
陪伴Frank的过程,也让Casey重新认识了澳门。曾经的她拒斥家乡的安逸和美好,但如今她发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脱下高跟鞋,把脚步放慢,天不会塌下来。
身在故乡为异客,恐怕是许多漂泊在外的年轻人的感受。
像Casey和麦又歌一样,我们可能是北漂/沪漂/深漂。无论在他乡还是在故乡,我们都是闯入者与漂泊者,似乎在哪里,都找不到我们的“家”。
在他乡,我们要为自己的生存厮杀战斗,每天睁开眼,密密麻麻的压力像细针般扎在身上。
就像麦又歌说的,在大城市的年轻人只能挤地铁,不是不能打车,是因为只有地铁不堵车。每个月出差奔波,出租房变成了容纳身体的短暂旅馆,行李箱永远都不需要收拾,因为下个月还要出差。
社交圈近乎于零,两点一线的生活,只有同事是最熟悉的人,想出门交个朋友,都得靠相亲攒局。
而在故乡,我们再也无法融入慢节奏的氛围。
那条曾经熟悉的街道,儿时光顾过的小吃店,和好友奔跑过的操场,放学路藏在书包里的磁带,都变成了无法找寻的回忆,闲适的生活仿佛离我们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如何找到“此心安处”,是每个漂泊在外的年轻人必须面对的课题。
拍出《我在他乡挺好的》《装腔启示录》的导演李漠,这次将他的镜头从北京转向了澳门。
剧中的许多镜头,都能轻松辨认出李漠作品的创作痕迹。
他最擅长刻画的是当代年轻人的爱欲、奋斗与生活,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
他们既疲惫又亢奋,既渴望爱情又恐惧伤害,既不甘心躺平又无法冲破天花板。
而这部剧带来的澳门元素,让这几位年轻人的故事也渲染了一层既摩登又温暖的滤镜。
麦又歌会面甲方Casey,韩俊豪偶遇陈嘉慧,这些故事发生的地方都在星濠酒店,也是现实中的拍摄取景地、澳门著名地标新濠酒店。
几位年轻人漫步在澳门老城区的街道,又带我们一头扎进了澳门独有的民间烟火气当中。
看到麦又歌和陈嘉慧,让人忍不住回想起《装腔》里的唐影。
我们看到了面对爱情的手足无措。面对一个看上去很耀眼的男人,我们究竟应该处于怎样的位置,才能和对方平等地谈爱情。
我们也看到了非常接地气且真实的职场节奏。对接不完的客户,发不完的邮件,昼夜颠倒的作息,连夜做方案连自己上一顿饭吃的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们还看到了都市年轻人共同的苦与乐。当他们来到超一线城市,犹如一粒蚍蜉见青天,每个人都是漫长生产线上的一颗螺丝钉,没有人关心你的喜好,只需要你完成自己的任务。
即便你不喜欢如此生活,又能怎样呢,你能逃出这套社会默认的标准模式吗?
但《灿烂的风和海》给出了一个可能性:你可以出逃,哪怕就一次。
相比于前两部代表作的现实主义题材,这部剧更浪漫主义,像一首风物散文诗。
也正是这种微妙又精确的“真实感”,让澳门作为一个年轻人的栖息地出现,变得更加动人。
亚热带季风席卷海浪,澳门存在的意义就是告诉屏幕内外的你我他,别忘了去寻找一个属于你自己的港湾。它可以在这里,也可以在别处。
那个地方不需要大小周,不需要约会软件,也不需要一头扎进地铁。海滩、夕阳、街道和音乐,仿佛一切在轻声告诉那些急着赶路的年轻人:不要急,慢慢来,你也可以换一种活法。
就像麦又歌第二次来到澳门,她终于松弛了,也终于融化了。
她终于回想起来,其实儿时的梦想是唱歌,只不过这一路,她都在做一个“东亚语境下的标准好学生”,以至于忘记了原本的自我。
把那层在超一线城市磨练出的硬茧软化掉,你会发现,你的自我在等待你回归。
当工作失去了意义,那么损耗掉的到底是什么?赚到的又是什么?
这部剧的出现似乎也向我们抛出一个想象:不那么累,不那么卷,不那么忙的生活,或许并不远。
紧绷了一整年的我们,也可以暂时在这部都市青年群像中喘一口气,获得一次精神层面的赛博疗愈。
其实那些迈不过去的难题,无非就是工作、爱情和家庭。当你停下脚步看风景的时候,会发现当下的烦恼其实不过如此。
与自我和解,才是身处这个过于饱和的社会,我们要解决的最重要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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