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蓝驰创投
在中国创新药“红海突围”时代,行业正经历从“仿制跟随”向“原始创新”的跃迁。供应链与临床资源的全球优势,以及民族Global MNC的愿景,正在被重新审视和定义。本土创新药企如何在全球巨头和激烈内卷的夹击中实现突围?如何高效利用工程师红利和临床资源等中国的比较优势?在巨大的“红海化”竞争压力下,企业如何在立项阶段寻找差异化、实现Best-in-Class的价值创造?在本次深度对话中,蓝驰创投投资副总裁沈远与蓝驰家族成员——质肽生物创始人兼董事长张旭家、安领科生物CEO兼创始人冯辉、赜灵生物创始人兼董事长陈俐娟,围绕这些关键问题展开了精彩的探讨。
他们的洞察与实践,为理解中国创新药在红海中实现价值进化的核心路径提供了深刻启发。对话内容精选如下:
沈远: 当前中国创新药领域进步神速,正在全球舞台与全球顶级的MNC和 Biotech 展开激烈竞争,这是一个高度红海的赛道。我们希望与各位嘉宾探讨的是,中国的创新药企业如何在这种红海中实现突围?为什么可以快速从早期的仿制、Me-Too,逐步进化到Best-in-Class甚至是First-in-Class?各个企业如何找到自己的差异化并推动行业实现进化与飞跃。各位嘉宾都是行业的资深从业者,今天很荣幸和各位交流,首先请各位嘉宾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和自己创办的公司:
质肽生物 张旭家: 我是质肽生物创始人兼董事长张旭家,公司专注于开发代谢病创新药,例如糖尿病、肥胖,主要是现在备受关注的GLP-1类药物。在创办质肽生物之前,我曾在诺和诺德负责大肠杆菌技术平台,因此在代谢领域和重组蛋白生产领域有较多经验。
目前公司管线已陆续进入临床阶段,尤其是全球进展最快的每月一次GLP-1 药物即将进入三期临床。
安领科生物 冯辉: 我叫冯辉,是安领科生物的创始人兼CEO。我在君实生物工作十年,负责研发运营和生产,非常有幸能够见证整个中国创新药的腾飞,包括中国PD-1的第一个上市。在君实PD-1顺利获得美国FDA上市许可后,我于2023年9月成立了安领科生物,更聚焦于双抗以及双抗ADC。
我们聚焦于全球Best-in-Class(BIC)和First-in-Class(FIC)的差异化的ADC药物,解决未满足临床需求。例如,单纯免疫治疗疗效有限,而免疫治疗联合化疗尽管效果好,但疗效并不精准。通过ADC能够更精准地靶向人群,不仅仅提高免疫治疗的效果,更重要的是能够通过生物标志物富集真正会响应的人群,最终让患者真正受益。
赜灵生物 陈俐娟: 我是陈俐娟,成都赜灵生物医药科技有限公司的创始人兼董事长,公司名“赜灵”意指创新与探索。我来自四川大学华西医院生物治疗国家重点实验室,曾是一名新药研发教授。
面对红海和内卷,我成立公司的第一点就是要实现差异化,避免盲目追随 Me-Too 或 Me-Better,真正从临床需求出发。公司自2019年成立以来一直专注于小分子药物,我的策略是寻找市场中不那么卷的细分领域:涉及到罕见病的肿瘤、自免领域(例如脱发),以及神经系统疾病,比如阿尔茨海默症、帕金森症和硬化症,这些挑战难度虽大,但潜力巨大。经过几年发展,公司已形成 8 条研发管线。
沈远: 中国生物技术正处于接近或已经爆发的阶段,已引起海外高度关注。从数据上看,全球头部BD中来自中国的比例从几年前的20%上升到今年前 10 个月的40%以上。我想请三位一线创新药从业者谈谈,从你们的视角,中国创新药为何能迎来所谓的 “DeepSeek 时刻”?是什么比较优势让中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以仿制药为主的行业转型为具备如今创新能力的行业?
质肽生物 张旭家: 中国生物制药的发展速度,特别是最近一年,大家能明显感受到确实非常快,但这绝非一蹴而就,是经过了长时间的积累。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工程师红利和基础设施的建设。 2018年刚创业时,寻找CRO、动物模型等上下游服务还很困难,例如合成一个高质量的脂肪酸链都存在挑战。但今天,这些基础设施已经非常完善,各种CRO服务非常成熟,正如有人所言,现在到药明等机构,基本可以凭一张信用卡就开始研发。这种人与基础设施的建设,是促成近期创新药能够突然爆发的一个非常主要的基础。
安领科生物 冯辉: 我2013年从美国阿斯利康回来时,看到当时在中国畅销药很多都是中药注射剂,和全球领先的阿达木、阿瓦斯汀这类创新药的巨大差异令人震撼。当时大家只敢做仿制药,因为没有创新药的退出渠道。最大的变化是这十年,国家的药政改革、人才大量回流,加上工程师红利的奠定。2010年后成立的百济、信达等企业吸引了大量人才,加上香港18A和科创板在政策和资本上的扶持,构成了我们今日爆发式增长的体系;其次是CRO供应链的惊人优势,中国的研发供应链最完整、成本优势巨大,例如GLP毒理研究的成本仅为美国的约三分之一,极大地提升了研发效率;最后是全世界最好的临床资源,我们公司产品在中美澳同步临床,在质量上,中美是最好的,但中国的临床中心规范、PI积极性高,且人口优势提供了丰富的患者资源。无论是完成质量还是国际会议上展示的数据,中国临床已达国际水平,这是药物腾飞的最大红利。
赜灵生物 陈俐娟: 中国新药研发速度的提升,除了人才资源和政策扶持,关键在于资本的注入,尤其是早期国有资本的投入,对创新药的最终实现起到了非常好的作用。像我身处华西,在构建动物模型时非常便利,我们公司甚至能做到全链条自研,直接从华西拿到患者组织,快速建立高度模拟临床的疾病模型,我们能做到“上午拿到组织,下午就建模型”,速度优势非常明显。
我还想强调基础科学研究的国家重视。我回国初期国内设备匮乏,但经过这20 年的投入,现在没有找不到的设备。例如,川大拥有两台价值1.2亿人民币的冷冻电镜,这种政府巨大的投入是国外难以比拟的原驱动力。此外,中国人具有勤奋的文化优势,我们愿意牺牲周末时间,极大地节省了时间成本。我们能将从PCC到获得临床批件的时间控制在八个月内,而国外可能尚在立项走程序。
这种平台驱动力来自于原创的基础研究突破,它们是驱动原创设计的技术。做药的人必须将这些基础技术与市场接轨,才能大大加快原创药物的步伐。例如,在药物设计中,人工智能的加速作用必须依赖结构生物学, AI可以像漏斗一样快速从几十万化合物中筛选出候选分子。
沈远: 刚才各位提到中国进步很快,各位创业时必然面临立项选择。下面我想请教各位,当初在创业的Day One,是如何制定立项策略,从巨头拥挤的赛道中找到自己产品的差异化优势和定位的?
质肽生物 张旭家: 质肽的目标是开发一个产品,最终能够真正解决病人的痛苦,使病人获益。我认为做药需要两个维度:一是技术平台,比如细菌生产重组蛋白平台。如果只有技术平台,最好去做CRO;二是治疗领域,需要对疾病有真正的了解,知道市场需求和未满足临床需求。只有将这两块结合,才能最终形成产品。
我们团队来自诺和诺德,拥有全球最好的大肠杆菌生产重组蛋白的技术平台,同时对代谢病有深刻了解。我们的立项思路就是从临床需求出发,因为企业最终必须盈利,实现投资回报,而制药行业的闭环就是产品必须能解决病人的痛苦,获得购买。在代谢病领域,我们决定做GLP-1,因为它的药效优于胰岛素,并且今天也进入了肥胖适应症。当时市场产品是每周一次注射,但慢性病面临依从性问题,病人易停药。因此,我们确立了开发半衰期更长、能实现每月注射一次GLP-1的目标,这是一个基于便捷性的差异化考量。
安领科生物 冯辉: 差异化不能为差异化而差异化,必须是治疗一个未满足的需求,或者解决现有药物的缺陷。我们团队从君实出来,看到了PD-1免疫治疗的痛点,想做下一代能创造更大价值的药物。我们的差异化立项是基于对现有药物局限性的观察。例如,Amgen的双抗Blinatumomab在短期内疗效好,但存在眼睛毒性,导致不到六个月就必须停药,效果随之失去。基于这个痛点,我们立项开发下一代分子,即ALK 201(针对FGFR2b),目标是疗效更好、耐受性更高,解决现有药物的副作用问题。我们不仅针对胃癌,还通过IHC发现该靶点在胃癌以外的其他肿瘤中也有高表达,有着更大的临床发展空间。通过这种调研,我们找到了一个巨大的差异化机会。通过后续的临床试验证明我们相对于现有治疗的优效性,才能避开红海竞争,例如可以利用Biomarker(生物标志物)去富集响应人群,即使是对化疗耐药的群体,也能产生疗效。
赜灵生物 陈俐娟: 我认为企业必须活下去,必须瞄准市场的需求,不能只靠情怀。
我们的立项策略是选择一个老靶点,但它必须有临床未满足的需求,并且市场要大。例如我们现在即将进入三期的针对骨髓纤维化的药物,患者需要长期用药,市场潜力大,生存期长。我们的策略是:首先市场大,患者需长期用药;其次疗效必须优于现有药物,选择性更高。我们从结构生物学出发进行设计,提高选择性,并在动物模型上与全球已上市药物做了头对头对比,结果效果优越。又花九个月时间建立了模拟骨髓纤维化的更精准动物模型,并用它来验证药物,以确保临床前的模型能够决定临床能走多远。我们现在做的都是头对头的优效性临床试验,这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前期扎实的科学验证。最终,我们不吹嘘Best-in-Class或First-in-Class,而是通过头对头的疗效让别人承认。临床前模型的扎实程度是决定你能不能打败对手的关键。
沈远: 我们最后问最后一个问题,请各位用一分钟讲讲对中国创新药未来的看法和愿景,以及行业趋势将如何演进。
质肽生物 张旭家: 中国的创新药肯定会越来越好。目前来看,我们做BIC或FIC很大程度上还是基于Fast Follow,是利用我们的工程师红利、人才红利、基础设施红利和临床红利,实现了比别人更快的开发速度。但在原始创新上,我们仍有差距。从愿景来讲,我认为什么时候中国的药能够到美国去卖,那才是中国创新药真正成熟的标志。
安领科生物 冯辉: 我个人感受非常乐观。我们拥有临床优势,例如华西医院在细胞治疗领域的成就。目前中国Biotechs 主要靠BD,但我们看到信达、传奇、百利天恒等已经转向Co-development(共同开发)和Profit Sharing(利润分成),寻求与国际巨头进行更深度的全球合作。
我相信未来五年,中国会诞生我们自己的Global MNC,不再依赖于别人。另外,我非常看好AI驱动将如何改变医药行业。现在诊断还很初级,我期待 AI 能帮助我们尽早发现肿瘤,并指导用药。尽管目前我们对 AI 改变医药的预期可能稍显乐观,但如果 AI 能在靶点发现、诊断成像和治疗指导中发挥作用,它将真正改变我们现在依赖工程师一个个筛选的缓慢制药模式。
赜灵生物 陈俐娟: 我们的愿景是Co-development,但这并非最终梦想,未来中国会诞生我们自己的大型制药公司。第二个愿景是AI的驱动。AI 驱动临床,可以通过不偏不斜地筛选患者加速临床速度,这一点非常重要。第三,我认为临床的速度将继续依赖于政策法规和创新通道。像华西在博鳌建立特殊通道进行创新技术临床,在国外是很难实现的。美国临床速度慢,可能比我们多耗费三十个月。我们的临床推进速度必须依赖于政策。华西目前正在投入大量资金进行 AI 驱动的患者筛选,这是未来趋势。最终,大型医院需要意识到,中国创新药的临床土壤是所有发达国家都无法替代的。
沈远: 谢谢,非常感谢今天三位嘉宾。今天我们从中国创新药的“比较优势”出发,聊到了如何“发现机会”,如何“证明价值”,如何布局未来。如果说“红海”代表着挑战,那今天三位嘉宾的分享,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了“突围”的路径——从临床侧的需求出发,进行深刻洞察,进而利用巧妙的科学验证和临床验证,最终做出真正具备全球创新能力的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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