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蛇年临近,一则“古代壁画中十二生肖图有猫无蛇”的新闻引发热议。在位于湖南大学的中国书院博物馆,展出了一幅湖南新化维山古墓出土的壁画复制品。画中,十二位兽首人身、身着圆领长袍的文官造型生肖执笏而立,排列顺序却和人们熟悉的十二生肖纪年顺序不同。更令人惊讶的是,壁画中没有蛇,替代它的是一位很像猫的生肖。网友纷纷调侃:“2025年原来是猫年?”还有网友猜测:“难道这才是十二生肖的真相,古代属蛇的人其实属猫?”
子鼠、丑牛、寅虎、卯兔……传承数千年的十二生肖,在中华民俗文化里占据了不可或缺的位置,并扩散到亚洲多个国家地区。它是何时诞生的?古时真的有“猫生肖”吗?
□文/李伟元
十二生肖
是从国外传来的吗?
在关于十二生肖的起源研究里,曾有一类观点认为,十二生肖是汉代自西域传来的,它的源头是古巴比伦天文学中的黄道十二宫,后来被古希腊天文学继承,演变为现代人熟悉的“十二星座”。乍一看,这一说法似乎挺有道理,黄道十二宫有白羊、金牛、狮子、人马,十二生肖也有羊、牛、虎、马,但如果要逐一对应,就对不上了。尽管数量一样,但十二宫和十二生肖的构成、顺序和运用都不相同,不能证明二者有直接关系。诸多考古发现和文献记载都可以证明,十二生肖诞生于华夏大地。黄道十二宫之说,约在南北朝时期传入中国,古人从没有将它和十二生肖混为一谈。
东西方看似巧合的“十二”之数,又是怎么来的?它们都诞生于古人对天文的观测。西方的黄道十二宫最早用于确定月份,天文学里的黄道,是在地球上观测的太阳在一年中运行的虚拟路线。古巴比伦人将黄道附近的星空从春分点起划分为12等份,并将每等份里的恒星组合想象为动物、人物等形状,叫做星座。太阳在每等份对应的星座约停留一个月,通过观测太阳的运行位置,就可以确定时间。
中国古代的十二生肖实际上是一种纪年方法,以十二种生肖动物对应十二地支。十二被古人视为“天之大数”,《周礼·春官·冯相氏》载:“掌十有二岁、十有二月、十有二辰、十日、二十有八星之位,辨其叙事,以会天位。”十二地支和古时的“岁星纪年”有着密切关系。岁星就是木星,它的运行轨道与黄道相近,运行周期较为规律,大约每十二年在天空中走完一整圈。古人将黄道附近的周天划分为相等的12等份,即为“十二次”,按照自西向东的顺序,命名为星纪、玄枵、娵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木星每年在对应的星次里停留,即为“岁在某次”,十二年完成一次循环,称为“一纪”。不难看出,十二次和黄道十二宫的原理相似,只是在具体划分上略有不同。
但是,现实中木星并不是匀速的,运行周期也不是标准的十二年,会造成计算的误差。古人虚构了一个名为“太岁”的理想天体,设定它的运行轨道与木星相同,而方向相反,运行速度均匀,用来纪年更为精确。为了和岁星纪年区别开来,将周天的12等份按自东向西的顺序,命名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称为“十二辰”,即为十二地支。十二辰和十二次除了排列方向相反和名字不一样以外,其他完全一致。太岁每年居于一辰,据此纪年。十二地支与十天干配合,即可作为计算时间的稳定循环单位,成为在我国使用数千年的干支纪年的基础。《尔雅·释天》载:“太岁在寅曰摄提格,在卯曰单阏,在辰曰执徐,在巳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在未曰协洽,在申曰君滩,在酉曰作噩,在戌曰阉茂,在亥曰大渊献,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奋若。”这些复杂的名称由来已经难以考据。古代术数家还以十二辰占卜人事吉凶祸福,见《淮南子·天文训》:“寅为建,卯为除,辰为满,巳为平,主生;午为定,未为执,主陷;申为破,主衡;酉为危,主杓;戌为成,主少德;亥为收,主大德;子为开,主太岁;丑为闭,主太阴。”
猫有列入十二生肖
的可能吗?
维山古墓壁画描绘的动物,是我国最古老的生肖吗?答案是否定的。这座古墓的年代约为晚唐、五代或者宋代,彼时主流意义上的十二生肖早已定型,未发现“有猫无蛇”的文字记载。
先秦时期,人们已经开始将地支和动物对应。《诗经·小雅·吉日》:“吉日庚午,既差我马。”暗示“午”和“马”存在关联。在湖北云梦睡虎地和甘肃天水放马滩分别出土的公元前3世纪的秦简,更是为十二生肖提供了重要的佐证。这两个地方出土的秦简里都有《日书》,其中的《盗者》篇用十二生肖动物的特点来占卜盗贼的相貌特征。睡虎地秦简中记为:“子,鼠也,盗者兑口希须”“卯,兔也,盗者大面”“申,环(猿)也,盗者圆面”等等。多数地支和动物的对应关系已经接近现在的生肖,但也存在差异,午对应鹿,未对应马,巳对应“蟲”,可能是蛇的别称,“盗者长而黑”的特点也符合蛇的特征;酉对应“水”,可能是“雉”的通假字,即为鸡;戌对应“老羊”,可能是狗的别称。放马滩秦简所记的生肖和今天的生肖更为接近,仅有“辰虫”“巳鸡”两处不同。这两地分处南北,相距虽远,记述的生肖却大体相似,可见当时的生肖动物之说已经较为普及。
东汉王充《论衡》中,最早出现了十二生肖和地支的完整对应,和现代生肖并无区别:“寅,木也,其禽,虎也。戌,土也,其禽,犬也。……午,马也。子,鼠也,酉,鸡也。卯,兔也。亥,豕也。未,羊也。丑,牛也。已,蛇也。申,猴也。”这段记述里没有“辰龙”,但在同书《言毒篇》出现了“辰为龙,已为蛇”的表述。晋代葛洪《抱朴子内篇·登涉》中,描述了十二生肖动物对应的精怪,分别对应各自地支的纪日:“子日称社君者,鼠也。丑日称书生者,牛也。寅日有自称虞吏者,虎也。卯日称丈人者,兔也。”以十二生肖纪年的相关记载,始见于《周书·宇文护传》,北周权臣宇文护的母亲在给他的信里提到了他们兄弟的属相:“大者属鼠,次者属兔,汝身属蛇。”和宇文护生活时代相近的南梁诗人沈炯,写有一首《十二属诗》:“鼠迹生尘案,牛羊暮下来。虎啸坐空谷,兔月向窗开。龙隰远青翠,蛇柳近徘徊。马兰方远摘,羊负始春栽。猴栗羞芳果,鸡蹠引清杯。狗其怀物外,猪蠡窅悠哉。”
从鼠到猪,这十二种动物是如何确定的?古人为之赋予了神异的“玄机”。汉代谶纬书《春秋运斗枢》中,将十二生肖和北斗七星对应起来:“枢星散为龙、马,旋(璇)星散为虎,机(玑)星散为狗,[权]星散为蛇,玉衡散为鸡、兔、鼠,[开]阳散为羊、牛,摇光散为猴、猿。此等皆上应天星,下属年命也。”其中偏偏缺少了猪,因为古人认为“斗星时散精为彘”。(说明:本段文字中,小括号中的文字为今字,中括号中为原文缺字注者所补)
宋代洪巽《旸谷漫录》提出了“阴阳说”:“子、寅、辰、午、申、戌俱阳,故取相属之奇数以为名,鼠、虎、龙、马、猴、狗五指,而马单蹄也。丑、卯、巳、未、酉、亥俱阴,故取相属之偶数以为名,牛、羊、鸡、猪皆四爪,兔两爪,蛇两舌也。”虽然显得牵强,但比起“星宿说”稍微多了点依据。明代叶子奇《草木子·钩玄篇》认为,十二生肖动物的选取,在于它们各自的不足之处:“鼠无牙,牛无齿,虎无脾,兔无唇,龙无耳,蛇无足,马无胆,羊无神,猴无臀,鸡无肾,犬无肠,猪无肋。”这自然并不符合现实中动物的生理特点。
明代李诩《戒庵老人漫笔》中,将十二生肖和二十八宿相对应,但二十八并不能被十二整除,所以不同生肖关联的星宿数量也不一样,有的还算符合,有的就比较生硬了:“二十八宿分布周天,以直十二辰,每辰二宿,子、午、卯、酉则三,而各有所象。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子也。室火猪、壁水 ,亥也。奎木狼、娄金狗,戌也。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酉也。觜火猴、参水猿,申也。井水犴、鬼金羊,未也。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午也。翼火蛇、轸水蚓,巳也。角木蛟、亢金龙,辰也。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卯也。尾火虎、箕水豹,寅也。斗木獬、牛金牛,丑也。”
结合古代生产生活实际来看,十二种生肖动物应为古人基于现实的自然选择。除了虚构出来的龙,生肖中包含了日常饲养的“六畜”:牛、马、羊、鸡、狗、猪,还有与人类生存空间有一定重合、较为常见的鼠、虎、兔、蛇、猴。
在十二生肖基本定型时,家猫尚未传入中国,古人对它并不熟悉。《诗经·大雅·韩奕》中虽出现了“有熊有罴,有猫有虎”的诗句,但这里的猫是和熊、虎并列的猛兽,可能是豹、猞猁等猫科动物的泛指。《礼记·郊特牲》中也将身为野兽的猫和虎并称,共同作为八蜡祭祀的对象:“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食田豕也。”既然虎已经位列生肖,再加入猫,就显得重复了。
不过,十二生肖传入越南后,却出现了“猫年”。据说,因为越南当地少见兔子,将“卯兔”的“卯”误读成“猫”,便将猫列入生肖之一,替换了兔子。
古墓壁画
或许只是个例
自南北朝到元朝,十二生肖形象的陶瓷俑、壁画、墓志线刻都是较为常见的随葬品,唐代尤为盛行。《唐会要》中载,“四神十二生肖”可以起到“镇墓辟邪”的作用。维山古墓壁画中兽首人身的文官造型,曾是唐宋时随葬生肖的常见形象,但也受到了地域文化背景的影响。
维山古墓的所在地旧名梅山,地势险要,古时交通更为不便,距离中原文化核心区较为遥远,《宋史》中称之为“梅山峒蛮”、“不能自通于中华”。或许正是在自成一派的地方传统影响下,壁画中描绘的生肖动物有所更改。实际上,画中还有好几种动物的特征模棱两可,被现代研究者标记为虎的生肖像熊,兔生肖像狼。此外,也有认为墓主人的属相、信仰与蛇冲突的观点,但由于维山墓葬曾遭到盗墓者的严重破坏,无法确定墓主人身份、具体所处的年代,只能停留在猜测阶段。可以确定的是,“有猫无蛇”并不是古代生肖的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