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二号”试飞成功。
王适存
话剧《旋翼人生——中国直升机泰斗王适存》剧照。
■本报见习记者 蒲雅杰
聚光灯下，小小少年，在乡间田野放飞着他最爱的一枚竹蜻蜓。敌人的直升机在轰鸣声中呼啸而过，山河存亡之际，爱国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中国人也要造自己的直升机。
耳边响起鼎沸笙歌，舞台变换为苏联的大学校园舞会。一名青年无心交际放松，反而在看见姑娘晃动的裙摆后激动地大喊“我找到啦”——这一找，便找到了著名的“王适存涡流理论”……
上述片段来自近日在国家大剧院上演的话剧《旋翼人生——中国直升机泰斗王适存》。该话剧由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原创排演，生动还原了我国直升机技术先驱王适存的人生历程，展现了老一辈科学家立志航空报国的动人情怀。
名字写进苏联教材的中国人
“王，米尔教授把你的毕业论文写进了教材，还用你的名字给这个理论命名了。”舞台灯光烘托出苏联“大胡子”同学跑动的身影，他激动地向王适存传达了这一好消息。这也是该话剧主人公苏联留学篇章尾声的高光时刻。
1966年，苏联直升机设计第一人米哈伊尔·列·米尔将王适存留学莫斯科航空学院期间的副博士毕业论文编入了经典教材《直升机计算和设计》，并将其冠名为“王适存涡流理论”。
在俄文文献中出现中国人名字的次数屈指可数，由此可见，“王适存涡流理论”在直升机空气动力学领域为中国人赢得了一份来自国外的尊重和荣誉。荣誉的背后，是王适存在异国他乡的潜心钻研。
1957年，王适存受国家选派，前往莫斯科航空学院攻读直升机专业。四旋翼直升机设计专家维利德格鲁贝是王适存的苏联导师，当他建议王适存将毕业论文选题定为“四旋翼直升机的性能计算”时，王适存却拒绝了，因为他执着于“直升机空气动力学研究”，偏向“虎山行”。
与一般飞机不同，直升机的“翅膀”是头上的旋翼，它对空气的扰动作用更为复杂。王适存曾在留学回忆录中这样写道：“直升机的空气动力学，尤其直升机的前飞流场计算问题，直到20世纪50年代末，在世界上，无论苏联还是美国、英国，都无人能够解决。”
在选定直升机的前飞流场计算问题作为毕业论文研究后，王适存便一心扑向这一世界难题，并且“啃”得津津有味。
当年，西伯利亚漫天的大雪飘落。与话剧情景相同，令王适存沉醉的并不是窗外的雪景，也不是热闹的舞会，而是笔下纷繁复杂、需耐心推导的公式，最终他用智慧和汗水浇灌出了硕果。
1961年2月，一张东方面孔出现在答辩席中央，台下坐满苏联师生。面对台下的目光，王适存不疾不徐开始汇报自己的论文《直升机旋翼广义涡流理论》。
直升机在前飞时，由于旋翼桨叶的来流左右不对称，除了纵向尾随涡还存在横向脱体涡，因此斜向涡柱的诱导速度求解非常困难。在王适存的论文中，他率先提出，在斜向涡柱上，沿母线的涡元强度和方向都是相同的，从而可以沿母线求解出诱导速度。
世界难题竟被一位中国年轻人巧妙破解，在场专家无不发出或赞叹或惊异的声音，因为这篇出色的论文，王适存随即被师生们簇拥着进入餐厅，在苏联传统酒会上接受祝贺。
这一后来被命名为“王适存涡流理论”的直升机旋翼广义涡流理论，成为旋翼设计和桨叶载荷计算的关键，不仅被收录于苏联教材，还被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原封不动地全文转译为英文报告出版，至今仍被广泛应用。
“把这辈子交给直升机”
“我们为什么要造直升机？”
“因为国家需要它，中华民族需要它。”
“把这辈子交给直升机你后悔吗？”
“我从未后悔。”
话剧演员口中的铮铮誓言，正是王适存的真实写照。他将一生无私奉献给了祖国的直升机科学技术和航空教育事业，见证了我国直升机事业从无到有、由弱到强的历程。
1961年学成归国后，王适存奔赴西北工业大学直升机设计教研室，开始毫无保留地为国内还很贫弱的直升机事业打基础，使“中国也能造出自己的直升机”成为现实。
西北工业大学“延安二号”直升机研制计划最早始于1958年，但在设计人才、可借鉴设计资料的极度缺乏下只能无奈搁浅，而王适存的归国无疑带来了新的希望。
缺资料、缺人才，首先源于缺教材。耗时3年，王适存凭借着留学的收获和个人研究成果，完成了《直升机空气动力学》教材的编写，这是我国直升机方面的第一部专著，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学子。
1965年春，国防科委再次下达研制小型直升机的任务。10年后，新的“延安二号”——我国第一架独立自主研制成功的直升机如愿完成试飞。王适存称自己是任务实施的“后方坐镇者”，他不仅时刻关注直升机研制工作的进展，还尽最大努力解决研制中的关键问题。
“王老师是一个敢于‘挑担子’的人，可敬可佩。”据王适存的学生汪宗淇回忆，在“延安二号”紧张试飞期间，在主要负责人不在的情况下，王适存毫不犹豫地承担起责任，确保了试飞按计划顺利推进。
20世纪70年代，随着直升机专业迁并，王适存来到南京航空学院（1993年改称南京航空航天大学，以下简称南航）任职。他先后参与了直-6、直-7的研制，又多次主持直-8、直-9、直-11等型号直升机的技术评审。国产直升机技术开始蓬勃发展。
话剧中有这样一幕：直升机专业学生彦哲深感自己基础太弱、课程又太难，因此提出转专业。王适存与他促膝长谈后，发现其内心深处对直升机专业是充满热爱的，因此便专门找来高中数学课本和物理课本，利用下班时间在办公室为他补课……
以小见大，王适存一直以慈厚的师德美名远扬。他在航空教育事业上从来不遗余力：不仅创建了南航飞行器设计专业的首批硕士点、首批博士点，同时也推动成立了南航直升机研究所和直升机旋翼动力学重点实验室，后者被誉为“我国唯一培养直升机专业各类高级人才的中心”。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在王适存30年的南航执教生涯中，直接或间接培养了上千名本科生、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他们中许多人已成长为我国直升机型号总师和航空领域领军人物，“专业报国、潜心学术”的精神在他们身上薪火相传。
解放军陆军航空兵研究所原所长、少将尹万力是王适存的第一代弟子。话剧唤起了他对恩师的回忆：“王老师总是在课上强调学生们要报效祖国，我不敢辜负他的嘱托，愿意随时为直升机事业作贡献。”
“竹蜻蜓”少年的无尽事业
话剧接近尾声时，数不清的象征梦想与成就的竹蜻蜓从演员们的手中放飞。光影交错间，竹蜻蜓在空中旋转、升腾，寓意着小翅膀变成了直升机的大旋翼，“竹蜻蜓少年”最终成长为中国一代直升机先驱。
“早在1000多年前，中国人就发明了竹蜻蜓，这是世界公认的直升机雏形。”这是王适存老生常谈的话。在王适存夫人王韫明的回忆中，家里的一枚竹蜻蜓是王适存最爱把玩的玩具。或许“竹蜻蜓”本身就是王适存简单而纯粹的飞行梦想的象征，他带着中国人的自豪，不断在直升机领域创造更大的成就。
这份对飞行梦想的执着追求，贯穿了王适存的一生，即便岁月流转，身体渐衰，他的热情和责任感也从未减退。王适存之子王宁之仍能想起父亲晚年操劳的身影：他的床边堆满了资料和文稿，尽管当时已经身体不适，但他依然全力以赴，亲自查阅资料、使用电脑……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声音，让更多人认识到直升机的重要性。
在2008年“5·12”汶川特大地震期间，直升机成为唯一能够快速到达受灾区域的交通工具。病中的王适存对此大受触动，立即撰写文章强调直升机在国家应急响应体系中的关键作用，以促进直升机事业的发展。
“竹蜻蜓光耀万代，直升机飞遍全球。”这是话剧的最后一句台词，也是2011年王适存于病榻上亲自写下的座右铭。他在生命最后一刻还憧憬着祖国直升机事业的美好未来。
“蜡炬成灰泪始干。”中国国防科技工业文化交流协会副秘书长姚远观剧后感慨万分，他总结道，“王适存教授的一生，是爱党爱国的一生，是教书育人的一生，更是为直升机科研事业奋斗的一生。”
作为“共和国的脊梁——科学大师名校宣传工程”重点剧目，《旋翼人生——中国直升机泰斗王适存》自2019年首次公演至今，已覆盖了14个省份的观众3.5万人次。剧里剧外，王适存对祖国航空事业的执着和奉献精神、无私守护国家和人民的使命担当，跨越时间，继续激励着今天的人们不断创造进取。
话剧导演殷弘毅表示：“王适存先生深沉的爱国之情和希望中国直升机可以飞遍全球的理想，是我坚持通过艺术形式将他的人生故事讲述给更多人、使他的科学家精神润泽更多人的动力。”